李成蹊走到了灰衣男子的身旁，解开了他的面罩。
这名杀手的模样十分怪异，他拥有着蜘蛛一般的八个漆黑单眼，但所有的目光都已经黯淡，苍白的面容上依然维持着震惊的神情。
白砂弥月的刀光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胸口，殷红的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。
李成蹊并非从未见证过他人的死亡，但“见证”与“杀死”毕竟是完全不同的。
正因为从年少的时候开始，李成蹊就亲眼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至亲离自己而去，所以如今的李成蹊，才会极度地敬畏着死亡。
然而，敬畏并不意味着怯懦。
虽然在刚才的战斗中，真正杀死灰衣男子的乃是白砂弥月。但李成蹊很清楚，如果他自己真的拥有着足以打败这个杀手的力量，那他在下手的时候也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。
无论是白砂弥月还是夜惜都曾经说过，李成蹊的身上拥有着罂粟花一样迷人并不可抗拒的味道。
曾经的李成蹊尚不明白她们的意思。
但现在，他却似乎终于有所体会。
当手握樱花枝时，李成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里对死亡的渴望与恐惧，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让他也为这一刹那而战栗。他追求着生命消散的瞬间，就如同樱花的凋谢飘飞，那是最脆弱的美丽，过去和未来在这一瞬间都毫无意义，刹那成为了永恒——直到毁灭般的美感泯灭了一切存在的意义。
这种冷酷无情的冲动就像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怪物，不断地涌动着、呼唤着，永不满足。
在属于李成蹊自我的世界里，居住着一头渴望着永恒的怪物与一个多愁善感的“诗人”。
这之中，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模样？
李成蹊一时之间都有些分辨不清。
李成蹊伸出手，为这个无名的杀手盍上了眼眸。
沉默半晌后，他才开口问道：“他也是属于某种路径的‘神之信徒’么？”
白砂弥月收起短刀，踏着小碎步缓缓走了过来。
她说：“嗯，他们属于悖论路径中的‘妖灵’。‘妖灵’就是神话传说里的妖怪，这条路径的信徒在晋升的同时，会逐渐变成非人的妖怪形态，而根据他们不同的选择，也衍生出了千奇百怪的类别。而像他这样的‘蜘蛛’，便正是‘妖灵’之中的一类，‘蜘蛛’们擅长隐匿气息与操纵诡谲危险的金属技艺，所以非常适合从事为‘杀手’这般阴暗的行当。”
李成蹊站起身来，有些疑惑地望向了白砂弥月：“听起来，弥月你很了解他们么？”
“是的，因为‘蜘蛛’本就是起源于极东的妖怪，在过去的战乱年代里，白砂家与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，”白砂弥月微微点点头，“不过那是都是些很麻烦的事情。”
李成蹊抬起头，用自己澄净的眸子凝视着白砂弥月：“我想听。”
“我就知道，”白砂弥月露出了个无可奈何的神情，但还是顺从了李成蹊的请求，解释说道，“‘蜘蛛’的刀丝，是世间最为可怖的杀人之术之一，这些刀丝能够轻易地隐匿在空气之中，在杀手灵巧的手中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包裹住他们的猎物，然后悄无声息地抹杀。这些杀手和我们武者是不一样的，杀人之术是追求毁灭的技艺，无关于境界、只关乎生死。在古老的传说中，最强大的‘蜘蛛’布下的刀网是无解之法，千百根刀丝可以交错出亿万的形态，那不是凭借人力可以算尽的机关。但也正因为刀丝的技艺是无比晦涩艰难的，所以操纵刀阵的‘蜘蛛’们本身往往十分的脆弱，在数百年前的乱世之末，他们的组织便已消亡，只留下了零散的后裔。”
李成蹊想了想，然后缓缓说道：“我没记错的话，弥月你所拥有的那把名刀薄绿在平安时代斩杀了大妖怪‘土蜘蛛’，所以也被称为‘蜘蛛切’。”
“是，”白砂弥月苦笑道，“那头大妖怪‘土蜘蛛’，便正是那个时代天下‘蜘蛛’们的王。据白砂家的古籍记载，‘土蜘蛛’是第二阶层的绝世强者，所以拥有着和完全觉醒的‘真祖’相匹敌的恐怖力量，我的先祖们为了诛杀它，也付出了十分惨烈的代价。”
李成蹊若有所悟：“这么说来，这些杀手与弥月有着旧仇，那他背后的势力，也多半对弥月你不怀好意。他们察觉到了我可能会成为你的软肋，所以才会精心谋划着来伤害我么……”
听见李成蹊的分析，白砂弥月神色有些黯淡，她忽地说道：“成蹊……对不起。”
李成蹊一脸惊讶地偏过了头，问道：“你为什么要道歉？”
“我本来说是要守护你的……”白砂弥月有些失落地低声说道，“但因为我的缘故，却又好像把你拉入了更加危险的麻烦里。”
“你在胡说些什么呢？”李成蹊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，“这又不是你的错。而且，既然现在我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了一起，那么不应该更加坚定地相互扶持么？你又何必责怪自己？”
“我明白。”白砂弥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，然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，“我只是觉得自己……实在是太狡猾了。”
她了解李成蹊。
所以她知道，无论她的任性会给他带来多么糟糕的厄难，他也绝不会对她有丝毫的责怪。
属于少年那份毫无代价的关心与包容，反而让白砂弥月心中的负罪感越来越沉重。
而就在白砂弥月胡思乱想的当头，李成蹊则是在心里做出了决定：“为了不成为弥月的累赘，看起来我得加紧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起来。”
心中各怀心思的两人在这个刹那间同时抬起了头。
无言片刻，还是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他露出了温暖的微笑：“我们一起把这个可怜的杀手送到他应当回到的地方吧。然后，我想请你去我的那间小酒馆坐坐。好么？”
白砂弥月郑重地点了点头：“嗯。”
……
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.
（我的心中有一头猛虎在细嗅蔷薇）
Look in my heart, kind friends, and tremble,
（审视自己的内心吧，我亲爱的人，然后你应颤栗）
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.
（因为那才是你本来的面目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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